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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李十二白太老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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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李十二白太老了

宋城尉聽說門外來了個狂士。

出手闊綽言辭不遜,名字還叫做李白,頓時頗為頭疼。

他一向不愛管閑事,此番看在老友的面子上,只好板起臉吩咐:“先把考院門開了,人都放進來。一幫士子在縣衙外吵吵嚷嚷像什麽話。”

胥吏領命,都要走出去了,宋城尉又道:“李白那驢車上的東西,去請示趙縣令該如何處置吧。”

府衙以次充好賣田,本就在暗中進行,如今被李白擺到臺面上來,他可丟不起這人去收取欠金。

還是誰的主意誰去擔著吧。

於是,那頭趙縣令被人指指點點,風評再度下滑;宋城尉這裏已然坐下來,開始檢閱這批士子的德行學問。

頭一個便是李白。

這回明試的題目也很有趣。給出了一段西漢桓寬的《鹽鐵論》原文:

“令意總一鹽、鐵,非獨為利入也,將以建本抑末,離朋黨,禁淫侈,絕幷兼之路也。”

這話大意是說,朝廷專營鹽鐵,不僅是為了利,也是為了重農抑商,分化朋黨,禁止奢靡和杜絕兼並。

宋城尉是從底下爬上來的實幹派,因而他的問題很接地氣,又帶著幾分刁鉆。劈頭就問李白怎麽看這段話。

本朝鹽政仿效前隋,管理較為寬松。鹽業的生產、運輸與買賣私營已久,且實行無稅制。相比之下,再往前的東漢與魏晉南北朝反而更為嚴苛一些,采用征稅制與專賣制兩種制度。①

這兩年,陛下隱隱起了另征他稅的心思,宋城尉有此一問,倒也不顯得奇怪。

李白想到了這些,並沒有一下子就迎合上去回答,反而將大唐的鹽類先劃分出來。

“排除煉制(煉丹)鹽、祭祀鹽等用途,我大唐主要的食用鹽分為散鹽(海鹽)、監鹽(池鹽)、形鹽(井鹽)三類。”

“……采鹽之術未有提升,民之產業未得充實,冒然榷鹽,專賣課稅,恐傷民本。”

說完,李白還不忘七娘方才的叮囑,勉強再以《鹽鐵論》收尾拍了個馬屁:“‘善為政者,弊則補之,決則塞之’,陛下定然自有一番成算。”

一番言論下來,誰也說不出他錯。

宋城尉挑眉,覺得李家郎君與李客口中的完全不一樣,又挖了幾個小坑問他問題,都被避開了。

見此,宋城尉揮揮手,這縣試便算是應付過去了。

家狀、文書等物須得等縣衙核實過了手實,再派人上門“貌閱”,才會同解書一道發放。

所謂貌閱,不過就是官府核實相貌的流程。②

李白帶著七娘回家候了三日,才等來上門核對的胥吏。

胥吏一進門,七娘便開心喚人:“阿郎,阿郎快看,是老熟人呢!”

李白從跨院裏頭出來,原來是那日趕著驢車送還欠金時,在縣衙門口碰上的那位。

這胥吏見了李白,態度比起先前還恭敬不少,甚至透著幾分小心翼翼:“李二郎君,先給您道聲喜了。”

李白心中納悶,面上也笑道:“客氣。今日貌閱,該怎麽個章法你便怎麽弄,不必顧忌。”

“貌閱只是小事,我主要是為了趙縣令所托,尋您與大郎君問一件事。”小吏不好意思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紙,遞給李白,“這是咱們奉節縣與鄰縣交界處的公田圖冊,趙縣令為著這些地愁了許久,飯都吃不下……”

李白連忙打斷:“我們李家可沒錢再買良田了。”

他刻意加重了“良田”二字的讀音,叫那胥吏也羞愧得不行,紅著臉磕磕巴巴將話說完:“郎君誤會了。趙縣令是聽說,二位郎君有高智,竟在那火溪河上架了個沒見過的筒車,不需人力便能向崖岸上運水,這才想著向您討教討教。”

李白聽明白了。

這是把人坑了,還想著再回首掏白嫖一回。臉皮倒真真是厚。

他偏頭給七娘遞了個眼色。

七娘是個小機靈鬼,對上師父的視線福至心靈,連忙重重咳嗽幾聲,用劍柄戳了戳小吏:“那你可搞錯了,這個高轉筒車可是我弄出來噠!”

胥吏神色迷茫又驚疑,望向李白求證,得到對方肯定的點點頭:“此物確實是我家七娘所創。趙縣令若有什麽需求,不妨親自問問七娘的意思。”

胥吏還在震驚中,七娘便故作憂愁地感嘆道:“唉,好窮。自從勒緊褲腰帶還了大郎的欠金,七娘過得可苦了,縣令大人要給七娘發點糖嗎?”

胥吏:“……”

行了,聽明白你的意思了,這就回去稟報。

縣衙的人來去匆匆,沒過兩日,青蓮鎮上就傳出了關於“李家神童”的謠言。

“那高高的筒車還真是個六歲的娃娃造出來的?!”

“你們不知道,那小女郎厲害著呢,不僅能背《論語》,劍術也一絕!”

“對對對,我親眼所見她一劍挑飛了李家三郎,李三郎飛出去就像個破布娃娃一樣。”

八卦的流傳速度極快,不到三日之間,七娘便成了“一拳砸翻老漢兒③,一口十個蒸餅”的怪力小女郎。

李宅跨院內。

七娘高高撅起嘴巴,上頭都能掛油壺了:“哼,我才不會隨便打人呢。再說了,是憐奴比劍先偷襲,自己站不穩摔倒了,我沒有挑飛他……”

七娘小嘴叭叭個不停,李白在一旁吃得歡,倒是李客不停地把菜和肉往七娘面前的碟子裏堆,都壘成小山高了。

等到七娘嘴皮子磨得渴了,定睛一看——

鱖魚肥美,牛肉勁道,雞絲羹好克化,幾樣小菜酸爽開胃,就連螺肉阿翁都挑出來堆在一角。

七娘的心情登時變得很美妙:“謝謝阿翁,阿翁對七娘最好啦!”

李客笑著:“我們七娘乖巧又可愛,還是個小神童,旁人羨慕才會那樣以訛傳訛了,莫生氣。”

七娘不生氣,只是故意要在阿翁面前提起憐奴的事。

憐奴是阿翁的幼子,雖然性格惡劣了些,她也不想阿翁為難。

李白這時候吃飽了,伸了個懶腰,慢悠悠插話道:“也不全是以訛傳訛。我們七娘,最高一頓吃了十二個蒸餅呢。”

李客沒忍住,“吭哧”一聲笑出來。

七娘:“……”

忽然好想挖個坑把自己填了。

幾人打鬧一番之後,氣氛明顯松快不少。

李客笑鬧夠了,這才問李白:“趙縣令想用高轉筒車的事兒,你到底如何想的?”

李白垂著眼眸,懶散道:“按七娘的意思,給夠了甜頭,自然就告訴他。”

七娘摸著圓滾滾的肚子,忽然插話道:“上次,我記得大郎叫了幾個鎮上的工匠打造高轉筒車,還花了不少錢呢。要是教會青蓮鎮的百姓們制造這東西,是不是又能賺回來啦?”

李白與李客詫異對視,都忍不住笑起來。

取之於民,用之於民。民脂民膏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又還回來了。

高轉筒車的事便這樣敲定下來。

趙縣令派人又交涉過一次之後,索性親自帶著人登門,一同拿來的,還有當日驢車上三分之一的欠金。

這算是給李家的甜頭。

七娘開心地圍在財帛跟前轉圈圈,沒留意到趙縣令臨去之前,對著李白似笑非笑道:“私奴婢的賤籍要抹去轉為良人,還得經過州縣衙門。李二郎君,都不多替那小娃娃想一想?”

趙縣令與李客拱手道別,似乎方才並未說什麽一樣。

七娘立在陽光下,圍著驢子與小喜打鬧;李白父子倆則站在廊廡下的蔭蔽裏。

李客等身旁無人,狠狠瞪一眼李白:“你跟我來。”

李白嘆氣,回頭對七娘揮揮手,示意她自己玩兒,不必跟來。

正院旁邊單獨辟了一塊空地出來,用作府上郎君的書房。李客推門進去,示意李白將門掩上。

“七娘身世不簡單,這是你糊弄我的話,還是當真有其事?”

李白被父親劈頭蓋臉砸了一通疑問,無奈笑著答:“阿耶,七娘的玉牌您也見過的,是真是假,心中當有定論。”

李客氣得一拍桌:“那你怎麽敢!”讓那麽一位小女郎墮入賤籍。

要知道,開元年間的唐律,嚴令禁止拐賣未成年的小兒成為他人奴婢,若是被發現,拐賣者當即處以絞刑。而十歲以下的孩童,即便是自願淪為奴婢,大唐的律法也是不允許的。

人販子在盛唐,最輕也要落得三年的牢獄之災。④

這就是李客震驚之後生出怒氣的原因。

有些話李客沒能說出口,但李白聽明白弦外之音後,眼神反倒轉向正院那裏。

他神色古怪地瞥過一眼後,才低聲道:“當年撿到七娘時,阿耶帶著兄長尚在碎葉,我曾求助於王娘子。只是,她滿口答應之後,卻命人抱著七娘,冒做府中家生子,上了私奴婢的賤籍。”

“等我知道的時候,諸事已經敲定。”李白神色淡淡,看不出心中情緒,“這幾年,我也曾從匡山下來過幾次,每次想與阿耶開口,都因為仕途之事鬧得不愉快,七娘的戶籍便拖下來了。”

李客聽得怒氣上湧,閉目深呼一口氣,才問:“七娘的奴籍契書何在?”

李白:“當年王娘子以掌家之名收走了,不過,半夜又被我偷了出來,就收在身邊。”

李客沒好氣地嗯了一聲,這家裏就沒一個能讓他省心的。

前些年王氏誕下憐奴之後,似乎便有了別的心思。李客回家隱約察覺到,便想著要分家。

他走南闖北,見識過大唐廣袤無垠的壯麗河山,自然不願意為了身外之物,便鬧得兄弟鬩墻,家宅不寧。

沒成想,王氏卻不止生出了心思,還做過惡事。

恐怕還不止這一件,只是大郎二郎素來不計較,沒告訴他罷了。

李客有些愧疚,當即決定道:“走,拿上七娘的契書,隨我去正家法,光明正大讓她做我李家女!”

李白眼中亮起了細碎的光芒。

就在這時,窗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。很快,窗戶被一個小腦袋頂開,七娘架在窗框上,撲楞著四肢聲嘶力竭道:“阿翁,不行啊,李十二白太老了,不能做我哥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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